ICAC 開 荒 牛 揭 政 府 家 醜
蘋果日報 2003/08/31
ICAC 開 荒 牛 揭 政 府 家 醜
任 關 佩 英 三 年 ； 黎 年 三 年 ； 李 少 光 一 年 ， 然 後 是 上 星 期 剛 履 新 的 黃 鴻 超 。 廉 政 專 員 如 走 馬 燈 愈 轉 愈 快 ， 已 淪 為 升 官 圖 上 一 個 中 途 站 。 專 員 身 上 不 會 再 有 ICAC 獨 特 的 咖 啡 味 。 於 是 ， 我 想 起 了 郭 文 緯 。 郭 文 緯 是 廉 署 成 立 第 一 批 調 查 主 任 ， 當 年 經 常 早 上 七 時 拍 門 叫 人 返 廉 署 飲 咖 啡 協 助 調 查 。 一 做 二 十 八 年 。 去 年 底 退 休 時 ， 他 已 高 升 至 廉 署 執 行 處 首 長 ， 是 首 位 華 人 擔 任 這 個 職 位 。 架 構 上 ， 他 僅 次 於 廉 政 專 員 ； 實 際 上 ， 則 是 調 查 工 作 最 高 領 導 ， 是 廉 政 公 署 頭 號 狙 擊 手 。 廉 署 為 甚 麼 選 擇 早 上 七 時 拍 門 ？ 廉 署 人 員 社 交 生 活 如 何 ， 是 否 一 如 外 傳 要 「 斷 六 親 」 ？ 廉 署 和 警 隊 的 恩 怨 情 仇 ？ 這 些 話 題 ， 都 令 郭 文 緯 滔 滔 不 絕 。 這 些 ， 退 休 前 都 不 方 便 說 。 但 他 特 別 有 興 致 講 的 ， 始 終 是 廉 署 的 敵 人 ： 「 廉 署 最 大 敵 人 是 六 個 字 ： 『 家 醜 不 出 外 傳 』 。 」 用 一 句 話 總 結 廉 署 的 工 作 ， 就 是 要 揭 發 家 醜 。
退 休 後 樂 做 活 動 宣 傳 板
在 剛 過 去 的 星 期 一 ， 打 電 話 約 郭 文 緯 做 訪 問 ， 才 知 道 他 身 在 菲 律 賓 ， 剛 與 總 統 阿 羅 約 夫 人 吃 完 午 飯 。 去 年 底 退 休 之 後 ， 他 已 儼 如 香 港 廉 署 一 塊 活 動 廣 告 板 ， 應 邀 穿 梭 國 際 介 紹 港 人 打 擊 貪 污 的 經 驗 。 他 因 利 乘 便 ， 今 次 順 道 偕 十 九 歲 孻 女 到 菲 律 賓 潛 水 ， 算 是 獎 勵 女 兒 如 願 考 取 英 國 皇 家 獸 醫 學 院 。 為 免 人 家 覺 得 他 假 公 濟 私 ， 他 自 掏 腰 包 買 機 票 ， 邀 請 他 的 菲 律 賓 政 府 因 此 省 了 幾 千 元 。
他 回 港 後 ， 我 們 星 期 四 在 金 鐘 一 間 酒 店 的 咖 啡 室 見 面 ， 談 了 一 個 半 小 時 。 郭 文 緯 做 事 謹 慎 ， 但 說 話 不 算 少 。 任 何 一 個 議 題 ， 他 都 可 以 議 論 滔 滔 。 有 人 甚 至 覺 得 ， 他 對 傳 媒 說 得 太 多 。 對 此 ， 郭 直 認 不 諱 ： 「 我 覺 得 傳 媒 對 我 們 （ 廉 署 ） 的 工 作 幫 助 好 大 ， 所 以 我 在 廉 署 工 作 時 ， 有 大 行 動 一 定 通 知 傳 媒 。 」 「 有 人 可 能 覺 得 對 接 受 調 查 的 人 不 公 平 ， 但 誰 叫 你 是 大 人 物 ？ 誰 叫 你 『 俾 人 拉 』 ？ 拘 捕 你 一 定 要 有 合 理 懷 疑 ！ 如 果 拘 捕 了 一 個 人 卻 不 讓 人 知 道 ， 最 後 是 否 控 告 這 個 人 隨 時 也 不 會 有 人 知 道 ， 很 多 事 情 可 以 發 生 。 我 覺 得 這 是 合 理 的 監 察 。 」
覺 得 傳 媒 是 合 理 監 察
他 感 慨 ： 「 我 一 直 覺 得 ， 廉 署 最 大 敵 人 是 六 個 字 ： 『 家 醜 不 出 外 傳 』 。 於 是 ， 有 人 貪 污 ， 『 靜 雞 雞 』 解 僱 他 ， 甚 至 golden handshake （ 黃 金 握 手 ） ， 用 錢 送 走 他 。 你 說 ， 這 樣 對 同 機 構 的 人 有 甚 麼 影 響 ？ 留 下 來 的 人 ， 會 繼 續 貪 污 。 」 六 十 年 代 加 入 政 府 的 郭 文 緯 ， 耳 聞 目 睹 的 貪 污 「 家 醜 」 ， 數 之 不 盡 。
考 海 關 跳 入 污 泥 而 不 染
郭 文 緯 在 聖 類 斯 中 學 念 書 ， 當 年 都 是 虔 誠 的 天 主 教 徒 ， 課 餘 時 間 常 跟 在 神 父 後 面 做 輔 祭 。 一 九 六 六 年 ， 他 中 學 畢 業 ， 會 考 三 科 優 良 ， 包 括 聖 經 。 當 時 海 關 登 報 紙 廣 告 請 副 督 察 ， 他 沒 有 甚 麼 深 思 熟 慮 便 寫 信 應 徵 。 學 校 的 神 父 知 道 後 ， 第 一 個 反 應 是 叫 他 「 唔 好 做 」 ， 因 為 大 家 擔 心 他 會 在 海 關 學 壞 。 但 他 為 考 驗 自 己 的 正 直 ， 堅 持 「 送 羊 入 虎 口 」 。
第 一 天 上 班 ， 海 關 教 官 卻 跟 一 眾 新 丁 說 ： 「 如 果 你 們 為 了 錢 加 入 海 關 ， 我 要 先 告 訴 大 家 ， 海 關 的 黃 金 日 子 已 過 。 」 翌 日 ， 其 中 一 名 新 丁 竟 然 真 的 辭 職 不 幹 。 此 人 為 何 加 入 海 關 ， 心 照 不 宣 。
望 著 牛 糞 堆 吃 飯 盒
郭 說 ： 「 以 前 緝 私 最 好 搵 。 今 日 中 環 生 銀 行 總 行 ， 當 年 是 中 環 消 防 局 ， 大 家 聚 在 頂 樓 賭 錢 。 聽 聞 前 輩 輸 了 錢 ， 便 到 附 近 的 三 角 碼 頭 行 一 個 圈 ， 然 後 就 滿 手 銀 紙 ， 又 賭 過 。 」
但 郭 文 緯 沒 有 機 會 受 到 這 些 誘 惑 。 他 說 ： 「 可 能 海 關 和 警 察 不 同 ， 『 搞 掂 』 了 上 層 ， 不 必 靠 前 線 。 當 時 經 常 流 傳 ， 有 走 私 貨 在 吐 露 港 上 岸 ， 上 頭 就 會 派 所 有 人 去 西 貢 大 規 模 掃 蕩 ， 免 得 你 亂 衝 亂 撞 撞 破 好 事 。 」 「 我 記 得 ， 有 個 （ 海 關 ） 同 事 行 山 ， 無 意 中 揭 發 一 個 賣 鴉 片 的 毒 品 檔 ， 回 辦 公 室 後 反 而 被 老 細 罵 。 原 來 有 警 察 『 照 』 毒 品 檔 ， 老 細 擔 心 被 警 察 罵 呢 ！ 你 說 是 不 是 好 好 笑 ？ 簡 直 是 另 一 個 世 界 。 」 新 丁 郭 文 緯 沒 有 學 壞 ， 但 學 到 捱 苦 。 當 年 ， 泰 國 是 熱 門 走 私 地 點 ， 經 常 有 運 載 生 牛 的 船 來 港 ， 走 私 的 人 往 往 將 毒 品 收 藏 在 甲 板 上 一 堆 堆 牛 糞 內 。 於 是 ， 海 關 每 次 上 船 都 是 去 掘 牛 糞 。 「 我 記 得 ， 晚 上 六 時 開 飯 ， 送 飯 的 人 由 中 環 乘 電 船 仔 到 九 龍 灣 我 們 工 作 的 大 船 ， 已 經 七 時 。 我 們 當 時 餓 得 不 得 了 ， 就 在 甲 板 上 望 牛 糞 堆 吃 涼 了 的 飯 盒 。 」
入 廉 署 頭 威 頭 勢 最 緊 要
七 四 年 ， 廉 署 成 立 ， 郭 當 時 在 海 關 工 作 。 他 坦 言 當 時 耳 聞 目 睹 政 府 內 的 烏 煙 瘴 氣 ， 根 本 不 相 信 政 府 有 反 貪 決 心 ， 「 以 為 得 個 講 字 」 。 直 至 第 一 任 廉 政 專 員 姬 達 頻 頻 出 鏡 ， 然 後 拘 捕 總 警 司 葛 ， 郭 文 緯 才 改 觀 。 他 翌 年 加 入 廉 署 ， 並 從 此 學 懂 ， 凡 事 「 頭 威 頭 勢 最 緊 要 」 ， 而 且 必 須 大 義 滅 親 。 「 最 初 加 入 廉 署 ， 感 覺 深 刻 ， 每 一 個 同 事 對 工 作 都 好 熱 情 ， 每 日 興 高 采 烈 做 十 多 個 小 時 。 當 時 貪 污 太 多 ， 所 以 工 作 好 容 易 。 衛 生 督 察 收 小 販 錢 ， 你 在 街 邊 等 一 陣 已 經 拉 一 個 。 好 忙 ， 但 好 有 滿 足 感 。 」
最 想 搞 好 警 廉 關 係
但 工 作 壓 力 也 好 大 。 「 每 次 拍 門 請 人 去 接 受 調 查 ， 你 永 遠 不 會 知 道 打 開 門 後 會 見 到 甚 麼 ， 好 大 壓 力 。 」 廉 署 選 擇 凌 晨 上 門 拍 門 是 打 心 理 戰 、 攻 人 不 備 嗎 ？ 「 不 是 ！ 我 們 通 常 七 時 上 門 拍 門 ， 一 來 是 預 計 那 時 候 一 定 可 以 找 到 我 們 要 找 的 人 ， 二 來 是 ， 難 道 要 在 辦 公 室 、 同 事 面 前 拉 人 嗎 ？ 我 們 也 不 想 對 方 太 尷 尬 。 」 上 門 拍 門 卻 不 及 人 家 拍 廉 署 的 門 火 爆 。 七 七 年 ， 警 廉 衝 突 ， 大 批 警 察 衝 到 廉 署 總 部 。 「 當 時 ， 不 停 有 人 大 聲 叫 放 火 燒 、 衝 入 去 ， 鬼 佬 同 事 頂 住 六 樓 大 門 ， 而 我 則 守 住 七 樓 後 樓 梯 防 火 門 。 如 果 讓 他 們 衝 入 來 就 麻 煩 了 … … 」 郭 文 緯 說 ， 這 件 事 太 深 刻 ， 令 他 「 比 所 有 人 更 有 理 由 想 搞 好 警 廉 關 係 」 。
壓 力 大 對 太 太 感 到 歉 疚
郭 文 緯 也 比 任 何 人 更 深 切 體 會 廉 署 的 「 孤 獨 」 。 他 說 ： 「 當 年 ， 社 交 場 合 ， 大 家 聽 到 你 做 廉 署 ， 便 說 ： 『 好 ， very good ！ 』 然 後 行 開 。 幸 好 我 不 是 喜 歡 社 交 的 人 。 但 有 時 會 覺 得 對 不 起 太 太 。 她 在 海 關 工 作 ， 或 多 或 少 有 壓 力 。 同 事 很 多 事 情 不 想 讓 她 知 ， 因 為 怕 她 跟 我 提 起 ； 聚 會 為 免 我 參 加 ， 乾 脆 不 請 她 … … 但 現 在 社 會 不 同 ， 不 會 再 有 這 些 情 況 。 」 但 即 使 今 日 ， 他 形 容 自 己 朋 友 也 不 多 ， 而 最 喜 歡 的 運 動 ， 是 可 以 一 個 人 打 的 壁 球 。
兩 杯 咖 啡
這 次 訪 問 結 束 時 ， 郭 文 緯 「 竟 然 」 沒 有 阻 止 記 者 付 了 兩 杯 咖 啡 的 帳 單 。 這 是 以 前 他 在 廉 署 時 從 不 曾 發 生 的 事 。 他 永 遠 要 搶 付 帳 ， 惟 恐 一 頓 午 飯 的 「 款 待 」 會 招 來 把 柄 ， 是 記 者 至 今 見 過 最 敏 感 的 被 訪 者 ， 有 時 甚 至 謹 慎 得 有 點 誇 張 。 他 說 ： 「 錢 銀 ， 要 特 別 小 心 。 」 所 以 ， 退 休 之 後 ， 他 只 做 義 務 工 作 ， 包 括 為 香 港 大 學 專 業 進 修 學 院 的 反 貪 課 程 設 計 課 程 和 擔 任 講 師 ， 都 分 文 不 收 。 這 個 課 程 今 年 一 月 至 七 月 首 辦 ， 九 月 會 捲 土 重 來 。 「 公 務 員 退 休 制 度 相 當 好 ， 長 俸 足 夠 供 樓 和 生 活 。 做 義 工 ， 沒 有 錢 銀 轇 轕 ， 比 較 簡 單 。 有 些 高 官 退 休 後 加 入 商 界 ， 不 好 受 … … 」 臉 上 表 情 顯 露 了 他 的 不 以 為 然 。